“陈元帅放心,下官定当竭尽全力,唯元帅马首是瞻。”

  昴日星官的声音透着十二分的恭敬,对着陈光蕊就是一个深揖到底,腰弯得几乎与地面平行,姿态谦卑得无可挑剔。

  他那一身崭新的锦鸡官袍在云霭微光下熠熠生辉,头顶那顶象征身份的七寸高冠更是纹丝不乱,冠顶镶嵌的硕大东珠流转着温润而内敛的光华。

  话音未落,他指尖轻轻拂过本就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衣襟袖口,又小心翼翼地正了正冠冕。

  那张惯于逢迎的脸上,此刻堆满了足以乱真的诚挚笑容,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元帅指东我绝不打西”的驯服劲儿。

  陈光蕊目光平静地扫过他,脸上不见喜怒,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声音平淡无波,

  “星官言重了,此行还需你我勠力同心。”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种官场上的漂亮话,听听便罢,当不得真。

  昴日星官直起身,脸上的热络笑容分毫未减,身体却不着痕迹地向前倾了半步,压低了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探询,

  “元帅,不知我们此番下界,首站欲往何处降妖?下官也好……提前筹措一二,免得临阵手忙脚乱,拖了元帅后腿。”

  他显然是想从这位新上任的元帅口中,探出些底牌和真实意图。

  陈光蕊心中早有成算,却丝毫没有向昴日星官和盘托出的打算。

  这只天庭的老油鸡,背景盘根错节,心思深如寒潭,谁知道他此刻肚子里翻腾着什么念头?

  更怕他若知晓了真实目标,立刻就能寻出百般借口推诿搪塞。

  陈光蕊面上适时地露出几分沉吟之色,缓缓道:

  “星官莫急。此番下界,非为一时一地之争。降妖伏魔,犹如烹制河鲜小味,讲究的是火候分寸,需得循序渐进。那些盘踞一方、根深蒂固的巨擘大妖,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需谋定而后动,眼下嘛……”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松随意,仿佛在谈论郊游,

  “倒不妨先寻些不成气候的小妖小怪,权当活动筋骨,顺道也熟悉熟悉这凡间山水。星官意下如何?”

  昴日星官眼底精光一闪即逝,立刻“啪”地一声抚掌,朗声赞道,

  “妙,妙啊!元帅此言真乃金玉良言,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如此甚好,我们就先捏捏那些软柿子,权当给此番大业暖暖场子。元帅说往东,下官绝不往西,刀山火海,绝无二话!”他脸上的钦佩之情几乎要溢出来。

  陈光蕊对他的溢美之词恍若未闻,只从鼻子里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昴日星官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陈光蕊身侧空处,仿佛突然想起,脸上瞬间换上一种真诚的关切,小心翼翼地问道,

  “元帅,下官还听闻……您身边常伴着一位灵慧非凡的小公子。不知此番下界历险,小公子可曾随行?若有些许跑腿打杂、端茶递水的小事,下官不才,倒也可代为效劳,免得扰了元帅清静。”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仿佛纯粹是为元帅分忧。

  “哦,糖生啊,”陈光蕊语气波澜不惊,驾着云头继续不紧不慢地向前飘行,

  “此行非是游山玩水,凶险难料,带着个孩子诸多不便。我已将他安置在稳妥之处。降妖之事,有你我在,足矣。”

  “元帅深谋远虑,思虑周全!确当如此,确当如此!”

  昴日星官忙不迭地应声,脚步加快跟紧。

  两人云驾刚掠过南天门那巍峨耸立、霞光万道的巨大门楼,前方氤氲的云路之上,却突兀地杵着两道人影,生生截断了去路。

  只见那红衣少年,脚踏燃烧着烈焰的风火轮,双臂环抱在胸前,下巴高高扬起,脸上写满了“我很不爽”四个大字,正是那无法无天的哪吒三太子。

  而他身旁,一个穿着缩水版灰色僧袍的小光头,正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脸“我早就看穿你了”的表情,不是小糖生又是谁?

  昴日星官一见是哪吒,脸上那套标准化的笑容立刻堆砌起来,腰刚弯下半个弧度,手也抬到一半,正要按天庭礼数唱喏问安。哪知哪吒连眼角余光都吝于给他,一双喷火的眼睛直勾勾地钉在陈光蕊身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质问,

  “陈光蕊!好你个御马监正堂管事,不够意思啊!大天尊让你点将下界除妖,你点这只打鸣报晓的大公鸡,都不点小爷我?怎么着,是瞧不上小爷我这两把斩妖除魔的火尖枪、乾坤圈了?”

  声音洪亮,震得周围云气都微微翻滚。

  小糖生抱着胳膊,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脆生生的童音里带着洞悉一切的调侃,“何止是不带你啊,你瞧瞧我家老爹这架势,连我这个儿子都想甩包袱呢。这分明是打算把咱们俩都撇在九霄云外,自个儿悄悄溜下去耍威风呢!”

  陈光蕊看着眼前这一大一小两个“麻烦制造机”,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特意选了个避开他们的时辰出发,就是想此行干脆利落,少生枝节,尤其是要躲开哪吒这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和糖生这个人小鬼大的精怪。

  千算万算,还是被堵了个正着。他心里无奈地长叹一声,明白想要悄无声息地甩掉这两位,已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哪吒见陈光蕊沉默不语,踩着风火轮“嗖”地一下凑到近前,鼻尖都快碰到陈光蕊的鼻尖了,嗓门依旧震天响:

  “喂!跟你说话呢!装什么哑巴!告诉你,小爷我绕着你的御马监、花果山兜了两大圈了,腿都跑细了,好不容易在这儿把你堵住,甭想再玩金蝉脱壳!这次你去哪儿,小爷我就跟到哪儿!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

  糖生立刻从哪吒腿边探出小脑袋,挥着小拳头,声音清脆地宣告主权,“还有我!”

  陈光蕊眉头紧锁,试图用天庭铁律来压服这小霸王,

  “哪吒!此乃公务,非同儿戏!你未得谕令,私自下界,这是触犯天条,不合规矩!”

  “规矩?”哪吒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的一声,下巴不屑地朝旁边努力维持笑容的昴日星官一扬,

  “规矩?连这位专司点卯报晓、司晨守时的昴日星官大人都奉旨在这儿了,谁还有那闲工夫查岗查到我哪吒头上?再说了,”

  他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射向昴日星官,

  “喂,那边那只锦毛大公鸡!这事儿你回头不会吃饱了撑的去玉帝那儿打小报告吧?就算你多嘴去告状,小爷我也绝对不认!反正嘛……”

  他环顾四周翻腾的云海,“这儿也没第三双眼睛看见,是不是?”

  昴日星官脸上那训练有素的完美笑容瞬间僵得像块石头。

  他看看一脸混不吝、后台硬得吓人的哪吒三太子,又偷瞄了一眼面无表情、深不可测的陈光蕊元帅,心里叫苦连天,如同吞了一百只活苍蝇。得罪哪吒?那绝对没好果子吃!

  可若真让哪吒跟着下界,捅出什么天大的篓子,这黑锅最后扣在谁头上?他只觉得头皮发麻,只能挤出几声干涩的干笑,含糊其辞地打太极:

  “呵…呵呵…三太子您真会说笑,下官……下官只是奉元帅钧旨,随行听命行事而已。”

  这话等于变相承诺不会告密,但也巧妙地把最终决定权和责任都推给了陈光蕊。

  哪吒对这个识相的回答还算满意,哼了一声,注意力又回到陈光蕊身上。他忽然想起什么,狐疑地上下打量着陈光蕊,问道:

  “对了!刚才我顺路去花果山找你,想拉那猴子一起,结果连根猴毛都没见着!陈光蕊,老实交代,是不是你跟那猴子串通好了?他又野到哪里去了?你们俩是不是背着小爷我,搞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眼神里充满了审视。

  陈光蕊一听,直接被气笑了,反问道,

  “串通?哪吒,你摸着良心说,这几日你不是一直赖在我的御马监,我跟那猴子有没有勾当,你难道不是最清楚?再说了,”

  他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揶揄,“那猴子天生地养的野性子,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每日里不是访友就是寻宝,神龙见首不见尾,你找不到他,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哪吒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猴子确实经常跑得没影。他撇撇嘴,不再纠缠孙悟空的事,转而再次恶狠狠地“警告”陈光蕊:

  “行吧!算你说得通!不过你给我记住了,这次下界,甭想再耍什么花样!老老实实带小爷我去降妖!听见没?”挥舞的拳头表明他绝不是开玩笑。

  陈光蕊心中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痛快地应承下来:“自然。”

  他实力尚未恢复至巅峰,有个法力高强、还主动送上门来的免费金牌打手,何乐而不为?这笔账,他算得门儿清。

  ……

  与此同时,三十三天之上,兜率宫中,丹房内炉火纯青,药香弥漫。

  奎木狼焦躁地在丹房外踱步,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数次望向那紧闭的、刻满玄奥符文的丹房大门,里面只有炉火燃烧的呼呼声和偶尔丹药碰撞的轻响。太上老君似乎完全沉浸在他的丹道之中。

  时间在焦灼中一点点流逝。终于,一个苍老而平和的声音,如同直接在奎木狼的识海深处响起,没有丝毫征兆:“凌霄殿之事,吾已知晓。”

  奎木狼精神一振,立刻对着紧闭的大门躬身,急切地传音道:

  “属下总觉得那陈光蕊在殿上的应对……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绝非他平日心性!”

  “呵……”那声音带着一丝洞悉万物的淡然,“不过是与那位之间,多了一丝联系罢了。无伤大雅,亦不足为虑。”

  奎木狼猛地抬头,眼中充满难以置信:“这……这还无伤大雅?”

  大天尊亲自关注,这分量还不够重?

  他心中疑虑重重,但看着那依旧纹丝不动的丹房大门,终究将更多疑问咽了回去。陈光蕊是老君一手引荐上天的,其根底深浅,老君自然比谁都清楚。他说无伤大雅,那或许……就真的无伤大雅吧。

  大人物的布局,岂是他能妄加揣测?

  就在这时,那缥缈的声音再次直接在他心神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陈光蕊之事,你无需再费心。速离天庭,前往小雷音寺,面见弥勒尊佛,告知于他……计划需提上日程。嗯……”

  声音微微一顿,仿佛在推演着什么,

  “待尊佛那边诸事齐备,眼前这些纷纷扰扰的琐事,自然……便都无甚紧要了。”

  奎木狼领命,而就在他转身的时候,似乎听到太上老君的声音,好像在说什么“你就算是这么做,也来不及了”的话语,奎木狼还想停下来再听,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

  陈光蕊驾着一朵祥云,不疾不徐地穿破层层云霭,向下界落去。昴日星官紧随其后,官袍被天风吹得猎猎作响,他不断调整着姿态,力图保持天庭仙官的威仪。

  哪吒则踩着风火轮,在云层中灵活地穿梭,还时不时故意带起一串火花。最滑稽的是小糖生,像个小包裹一样被哪吒拎着后衣领,悬在半空,小胳膊小腿扑腾着,嘴里还不满地嘟囔着“放我下来”。

  一行人缓缓降落在莽莽群山之间的一处僻静山坳。

  甫一落地,一股带着草木清甜和泥土芬芳的气息便扑面而来。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幽谷,古木参天,虬枝盘曲,粗壮的藤蔓从峭壁上垂挂而下,如同绿色的瀑布。

  眼前景象,清幽宜人,灵气盎然,哪里有半分妖气煞气的影子?

  哪吒一落地,立刻嫌弃地跺了跺脚下的青石板,四下环顾,眉头拧成了疙瘩:

  “喂!陈光蕊!你搞什么名堂?这就是你说的降妖除魔?这地方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比王母娘娘的后花园还漂亮!连个妖魔鬼怪的味儿都闻不到!你是不是在云头上打盹儿,飞错地界了?”

  他的风火轮不耐烦地在地面上蹭出几点火星子。

  昴日星官也谨慎地观察着四周,山风吹拂着他鲜亮的锦鸡官袍和头顶的高冠。他抬手,一丝不苟地将被风吹歪的一缕冠缨拨正,这才斟酌着开口,语气比哪吒委婉,但意思相近,

  “三太子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元帅请看,此地山势清奇,水脉灵秀,格局中正平和,清气沛然流转。绝非那等妖云惨雾笼罩、怨气秽物沉积的凶煞之地。元帅,我们是否……需再仔细斟酌,另寻去处?”话语中带着试探。

  陈光蕊没有直接反驳他们,他的目光悠然扫过这片如画的山水,甚至还惬意地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语气带着一种慵懒的笃定,

  “谁说山明水秀就养不出妖怪了?妖魔精怪,也分个三六九等,雅俗高低。有些,偏爱污秽沼泽。有些嘛……”

  “就喜欢这等清雅之地,好附庸风雅。既然来都来了这盘丝岭,若是不进去瞧瞧……岂不是白跑一趟?兴许,真藏着什么雅致的惊喜也未可知。”

  昴日星官听到“盘丝岭”三个字,心头没来由地一跳,仿佛被一根无形的冰冷丝线轻轻勒了一下。但他面上功夫极深,依旧保持着仙官从容不迫的仪态,微微颔首,声音平稳,

  “元帅既有明断,下官自当追随。谨慎探查一番,总归……是稳妥之举。”

  只是他整理衣襟袖口的动作,似乎比平时更频繁了一丝。 都中状元了,你告诉我这是西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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