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站厅里只剩下零星的脚步声和远处列车进站的轰鸣。
穿过安检区,来到闸机前。
唐宋停下脚步,右手依旧牵着她的左手。
张妍手上初始的凉意,早已被他捂得暖热,甚至有些微微发烫,像揣着一个小小的暖炉。
他低头看向张妍。
她红着脸,嘴唇紧闭,脑袋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到了,我要走了。”唐宋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哦、哦…”张妍下意识地回道。
她的目光缓缓上移,在那张俊朗的脸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像受惊的小鹿般,快速坠下。
视线的余光又不自觉地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从路口到这里,短短几百米的路,他们走了十多分钟。
每一步,每一秒,她都感觉像有微弱的电流从掌心传来,窜遍全身。
那种前所未有的真实感,让她脑袋一直处在空白的状态。
这是梦吗?
可这样的场景,即便是在最大胆的梦里,她也从来没有敢做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地铁站里人影稀疏,两人就这么牵着手,静静地站在闸机前。
过了好一阵。
唐宋终于缓缓松开了手,那份温热的触感骤然消失,让张妍的心空了一下。
“好好休息,明天周六,我早点来找你玩。”
“嗯。”张妍低声应了一句,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敢多说什么。
唐宋微笑着朝她挥了挥手,拿出手机,刷卡进站。
闸机门“啪”地一下开启又合上。
硬底皮鞋敲击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直到此时,张妍才有勇气完全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就那样,像过去那无数个日日夜夜一样,远远地、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远离。
时隔两年多的再次相遇。
他的改变是巨大的、陌生的,但此刻,却又是熟悉的。
正在这时,那个已经走远的背影,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他回过头,隔着一段距离,朝她看来。
目光在空气中交汇。
张妍像是被老师抓住了考试打小抄的学生,瞬间慌乱地低下头。
双手紧握在身前,心脏狂跳。
唐宋却转身,重新走回到了闸机旁,看着她。
“等我到酒店了,会给你发消息的。”他的声音清晰而温和,“你到家了,也给我发个消息。”
“嗯。”
“回去的路上小心点,注意看路啊。”
“嗯。”
“明天见。”
张妍的眸光剧烈地颤了颤,嘴唇翕动,无声地也回了一句:“明天见。”
唐宋这才真的转身,朝着地铁站深处走去。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
张妍依旧站在原地,直到列车进站的轰鸣声,以及再次涌出的稀疏人流出现,她这才回过神。
她就这么跟着零零散散的人,脚步飘忽的朝外走去。
穿过灯光昏暗的街道,穿过潮湿的夜风。
…
“砰——咔哒——”
老旧的防盗门被用力关上。
“喵~喵~”橘子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用脑袋亲昵地蹭着她的脚踝,似乎在奇怪主人为何站在门口发呆。
“橘子…”
张妍喃喃自语,随即猛地抬起手,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清晰的痛感传来。
不是梦!
这一切都不是梦!
回想起今晚发生的一幕幕,从他抱着橘子出现在楼下,到两人并肩看漫画,再到…路口那个滚烫的牵手。
她用力捂住滚烫的脸颊,无力地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
无论内心再怎么逃避,她也意识到了,唐宋真的看到了她在QQ上的留言。
他知道了她这些年的所有心事。
甚至,他还知道她住在哪里。
所以才能在看到微信消息后,才能准确地、快速地找到她。
他竟然来羊城了。
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无数的疑惑、巨大的羞愧、以及那份根深蒂固的自卑,瞬间涌来。
但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定格在了他牵着自己手过马路的那一幕。
张妍用力咬住下嘴唇,指尖无意识地在裤缝上摩擦。
片刻后,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手忙脚乱的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唐宋的聊天框。
目光先是落在自己发出的那张信纸照片上,羞愧地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对不起”,这才敢点开输入框。
小心翼翼地敲击屏幕,留言道:“我到家了。”
发完消息,她像是用尽全部力气般,缓缓地沿着墙壁坐到了地上,剧烈地喘着气。
紧接着,后知后觉的、莫大的惊喜,才终于挣脱了羞愧与自卑的束缚,如涨潮的海水般将她彻底淹没。
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不只是与他的重逢,更是…能像现在这样,以自己真实的名义,和他说话。哪怕只是简单的、最普通的问候。
更不要说,他们竟然还牵手了。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怔怔地看着,那个掌心的温度,仿佛还清晰地留存在那里。
橘子凑到她的身边,蜷缩起来,偶尔用尾巴扫一下她,似乎在分享主人的喜悦。
“叮咚——”微信提示音响起。
【唐宋:“()收到了,早点休息啊。”】
看到这条回复,尤其是上面的颜文字,张妍揉了揉脸颊,傻傻的笑了笑。
随后,她抬起头,看着这间充满了聚餐后狼藉痕迹的出租屋,慌忙地站起身,开始行动起来。
扫地、拖地,将朋友们留下的垃圾打包扔掉;
擦拭桌椅,把歪斜的沙发靠垫一一摆正;
整理书架、书桌,把每一本书都按顺序码放整齐…
她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小蜜蜂,认认真真地打扫着每一个角落,努力让这个小小的屋子,能显得更体面一些。
毕竟…他说过,明天还要来的。
随后,当她的目光落到那破旧的卫生间和厨房时,刚刚燃起的情绪,又瞬间黯淡了下去。
卫生间和厨房是她用水最多的地方,因为没有贴瓷砖和地砖,潮湿的环境让墙角和通风口都滋生了难以根除的霉斑。
还有那些老旧的冰箱、抽油烟机、马桶…
这不是简单的打扫可以解决的。
哪怕是最高明的保洁,也无法让破旧的硬件焕然一新。
一股强烈的自卑感再次裹住了她,泪水“滴答滴答”地落在陈旧的地板革上。
但她只是默默地擦掉,戴上手套,然后拿起84消毒液,用毛刷一点一点地,固执地清理着那些污渍。
不知过去了多久。
“叮咚——”微信提示音再次响起。
她连忙摘掉手套,掏出手机。
【唐宋:“我到酒店了,你应该睡了吧。晚安,张妍同学,做个好梦。”】
看着那句晚安和熟悉的称呼,张妍咬了咬嘴唇。
想要回复,却又有些胆怯,怕他知道自己还没睡,在等他的消息。
她收起手机,努力平复着心跳,继续干活。
因为她平时就很注重卫生,其实屋子并不脏乱。
一直忙碌到凌晨一点多,她才算把整个屋子彻底清理了一遍。
张妍洗漱完,疲惫地躺在床上,关闭灯光。
闭上眼,却又忍不住睁开。
黑暗中,屏幕的蓝光将她呆呆的脸颊打亮。
点开和唐宋的聊天界面,似乎只有看着那几行简单的对话,才能确认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房间再次漆黑,屏幕复又亮起。
反复几次后。
她才终于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今天这一天,比过去的一个月还要漫长。
与领导的冲突、买到最后两卷漫画书、写下那封信、和他奇迹般的重逢、聊天、看漫画,以及那个牵手……
不知何时,均匀的呼吸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温暖的梦。
那是初中的某个午后,阳光被窗外的杨树筛成细碎的光斑,懒洋洋地洒在课桌上。
教室的喇叭里正播放着Jay的《彩虹》,略带忧伤的旋律,像风一样在空气中流淌。
窗户大敞着,教学楼里独有的、混合着粉笔灰和青草味的清凉微风,从过道里穿堂而过,轻轻吹动她面前的数学试卷,发出“哗啦啦”的细微声响。
她侧过脑袋,偷偷看了一眼身旁正在看书的同桌,小声问道:“你考了多少分?”
“93,错了一道送分的大题。”
“哦。”她的头更低了,目光落在自己试卷上“69”的数字上,“我怎么这么笨,明明都是做过的题型…”
离中考只有不到两个月了,数学成绩却怎么都提不上来。
唐宋很聪明,每次考试都是班上的前三名,稳稳地能考上一中。
而她,大概率只能去二中。
在这个小小的乡镇中学,这其实已经是很不错的成绩了。
可她还是想去一中。
旁边的同桌用笔杆敲了敲她的桌子,然后歪着头,笑嘻嘻地压低声音说:“张妍,你没听说吗?这次数学老师判分数,都是反着写的,你把试卷旋转180度,那才是你的真实分数。”
“啊!”她惊喜的转动试卷。
还是69。
“哈哈哈。”同桌的笑声干净清澈,像夏天里冰镇的汽水。
他用胳膊碰了碰她的胳膊,又说了几句俏皮话,逗得她脸颊发烫。
张妍不知何时,也跟着他一起,腼腆地、小声地笑了起来。
那份压在心头的沉重,似乎也被笑声吹散了。
随后同桌把书收起来,看着她认真鼓励道:“没关系的张妍,二中其实也不错,努力学习肯定能考上好大学的,加油!”
“加油。”
……
2023年11月4日,周六,多云,21~31℃。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落进来,在泛黄的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张妍在一阵阵急促的猫叫声中,缓缓地睁开双眼。
先是有些呆愣地看着天花板,看了眼墙上挂钟上的时间。
竟然已经快8点了。
橘子显然是饿坏了,不知何时已跳上了床,提醒主人该喂饭了。
张妍身子一震,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瞬间露出惊慌的表情。
她猛地坐起身,抓起枕边的手机,解锁屏幕。
手机界面上,昨晚和“唐宋”的聊天记录,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胸口开始剧烈起伏,那颗因为沉睡而平缓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真的不是做梦。
她低头看着身边的橘子,昨晚那如梦似幻的一幕幕,又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原本还带着困倦的脸颊,被滚烫的红霞迅速笼罩。
接着,她一把将橘子抱进怀里,用自己滚烫的脸颊在它身上,胡乱地蹭了蹭,“我…这…”
“喵~喵~”被饿坏了的橘子,发出了更加响亮的抗议声。
正在这时。
“叮咚——”
微信的提示音响起。
【唐宋:“早上好张妍,我大概30分钟后到兰馨苑。”】
张妍心头一跳,直接把橘子丢到床上,快速回了个“好的”。
然后,穿上拖鞋朝外跑去。
像一只上了发条的兔子,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
整理床铺、快速洗漱、换衣服…
昨晚实在太累,睡得太沉,竟然忘了定闹钟。
但她的眉眼间满是掩饰不住的、亮晶晶的喜悦。
这大概是她这么多年来,过得最美好、也最慌乱的一个早晨。
可当她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略显寡淡的自己时,又忍不住自卑地低下了头。
她从来没有化妆的习惯,也很少买高档衣服。
身上这件已经是最体面的了,却也只是贵一些的通勤装而已。
在唐宋面前,实在是拿不出手。
可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她只能又匆匆洗了洗刘海,用夹板拉直了一些,在脸上仔细地抹了点护肤乳液。
做完这一切,她便坐立难安地坐在客厅里。
盯着手机屏幕,开始默默等待。
时间越来越近,心跳声越来越急促。
她再也坐不住了,快步走出了门,来到楼下等待。
这个时间点,阳光正好,空气微凉,很舒服。
楼下的王姨正在给花浇水,看到她,立刻热情地打招呼:“哎呀,妍妍,今日真系靓女喔,食咗未啊?(今天真漂亮,吃饭了没?)”
张妍红着脸摇了摇头,小声应了句:“未啊。”
王姨看到她在那里站着不动,立刻笑眯眯地凑过来,“系唔系等朋友啊?(是在等朋友吗?)”
“嗯…是…”
王姨有些兴奋道:“我上次同你讲嘅,我个外甥仔,佢今日过嚟我屋企,中午你都过嚟一齐食饭啦!(我上次跟你说的,我那个外甥,他今天来我家,中午你也在我家吃顿饭呗。)”
王姨是个出了名的热心肠,自打知道张妍单身,便一直惦记着把自家那个优秀的外甥介绍给她。
张妍一听这话,吓得连忙用力摇头,红着脸摆手:“唔使啦王姨,真系唔使啦…(不用了王姨,真不用了。)”
“哎呀,唔使怕丑嘎嘛!”王姨拉着她的手,滔滔不绝地夸赞起来:“阿光同你差唔多年纪,个后生仔生得好鬼靓仔嘎,而且工作都好稳定嘅…”
张妍的嘴唇蠕动着,想说些什么,却又不好意思直接打断长辈的热情。
正在这时,一道温和的、带着笑意的呼唤声从不远处传来。
“张妍!”
张妍的身子猛地一颤,快速地抬起头,看向他,目光有些呆滞。
王姨也好奇地跟着看去,随即便看到了那个正朝这边走来的年轻人,眼睛瞬间就瞪大了许多。
唐宋穿着一身低调的休闲装,但极其出众的外貌和气质,还是分外惹眼。
站在清晨的阳光下,像是被镀了一层光。
唐宋在她身边停下,“今天这身衣服非常适合你。”
张妍瞬间不知所措,红着脸地低下头。
看看张妍的模样,再看看眼前的男生。
王姨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
她是个过来人,而且当了这么多年的“媒人”,这女孩的心思,她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当然,主要也是因为,面前的这个男生实在是有点过于出众了。
她的那个外甥,和人家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注意到她的目光,唐宋礼貌地朝旁边的王姨打了声招呼。
目光重新落回张妍身上,柔声问道:“吃早饭了吗?”
张妍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
“那正好,带我到周围品尝一下你们周边的美食呗。”
“好…”张妍抬头看了眼他,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小区大门走去,张妍始终落后他一些,亦步亦趋。
唐宋侧头看了看她,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等到张妍因为惯性与他并肩而行时,再次伸出了自己的手。
此时此刻,完全清醒的状态中的张妍可以无比清晰地感受到。
唐宋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一点点握住了她的。
“砰、砰、砰——”
心跳声如重鼓擂响,脸颊红得快要冒出蒸汽了。
唐宋感受着手中的柔软纤细,侧头看向张妍,在阳光下,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端详着她。
这位初中时的同桌,可能是因为母亲是南方人,她的皮肤白腻温润,五官清秀得像一幅淡墨山水画。
眼睛是标准的杏眼,眼尾微微下垂,长长的睫毛让她看起来总是带着一种无辜而温柔的气质。
此刻,因为紧张和羞涩,那双杏眼里像是盛满了氤氲的水汽。
张妍终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像被惊到的小鹿般,连忙别过头去,只留给他一个通红的耳廓。
唐宋轻笑一声,拉着她的手,迈开了脚步,语气自然地问道:“去哪吃?”
张妍依旧不敢看他,指着街角的方向,支支吾吾道:“旁…旁边有家肠粉店,很、很有特色。”
“好,那你带路,可别走错了。”
“哦、哦……”
张妍加快了一些脚步,走在了前面一点。
每一次转弯,每一次避让行人,都会不可避免地拉扯一下他的手。
这种炽热悸动的触感,让她的心一路狂跳。
就这么左转右转,两人走进了一家店面不大的老字号肠粉店。
点好早餐,面对面坐下。
张妍立刻端正地坐好,双手局促地放在膝盖上,低着头,目光始终落在桌子陈旧的纹理上,不敢与他对视。
唐宋环顾四周,语气轻松地和她聊起了羊城的风景、地标和饮食文化。
张妍毕竟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多,对这些还是懂很多的。
渐渐地,也放松了许多,红着脸小声地和他聊了起来。
看到她的变化,唐宋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朗。
他其实心里很清楚。
对于如今的两人来说,“最熟悉的陌生人”这个称呼,或许再适配不过。
这么多年过去,中间隔着太多的时光与空白,即便有过少年时的情谊,单独相处也难免会有些尴尬。
尤其是对张妍这样内向敏感的性格而言,知道了自己看到了她在QQ上那些隐秘的心事。
那份窘迫与不安,更需要时间来慢慢适应和消化。
所以,他只是想从最日常的细节入手,像一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和她重新熟悉起来。
慢慢找回那份被时光遗失的、自然的亲近。
很快,热气腾腾的肠粉便被端了上来。
白嫩Q弹的米皮,薄得近乎透明,隐约能看到里面包裹着的鲜嫩牛肉和翠绿的葱花。
淋上特制的、咸中带甜的酱油,再撒上一层喷香的熟油和芝麻。
那股混合着米香、肉香、酱香的诱人气息,瞬间就勾起了唐宋的食欲。
直接一口气吃了3份。
张妍脸上终于渐渐露出了笑容。
吃完早饭,两人又去附近的菜市场逛了一圈,这才回到了张妍的出租屋。
“喵呜~”橘子像个小炮弹从沙发底下窜了出来。
唐宋笑着弯腰,一把将这个沉甸甸的胖橘捞进怀里,挠着它的下巴,逗弄了一阵。
然后,语气自然随意道:“今天天气真不错,我们一起去阳台上看漫画吧。”
张妍下意识看向阳台那斑驳的墙面,以及锈迹斑斑的旧窗户,脸上再次露出窘迫的神色。
“墙不干净,别、别把你衣服弄脏了。”
因为同样是普通的白墙,加上常年日晒雨淋,阳台的墙面比卫生间和厨房也好不了多少。
唐宋看了看墙面,又看了看她,眼底的笑意愈发温柔。
“没关系,我们坐近一些,不碰到墙就好了。”
接着,他便从书架上抽出那本《七龙珠》第一卷,熟门熟路地把两把小木凳搬到了小阳台上。
张妍抿了抿嘴唇,看着那两把几乎紧挨着的凳子,红着脸走了过去。
身体僵硬地在他身边坐下,两人的胳膊几乎贴在一起。
“上次我们看到…布尔玛让悟空打扮成小女孩去诱骗乌龙,结果因为站着撒尿被识破…”
唐宋一边说着,一边将漫画书翻到那一页,自然地放到两人中间。
鼻端,是张妍身上独有的、混合着阳光与肥皂的干净气息。
他侧过头,看着她清秀的五官,感受着身边女生的温度。
心跳,也渐渐开始加速。
……
不知不觉,《七龙珠》第一卷终于还是翻到了最后一页。
故事然而止,阳台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张妍偷偷地、飞快地抬起眼,看向身旁的唐宋,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察觉的询问与忐忑。
书看完了,他…是不是也该走了?
唐宋将漫画书轻轻合上,转过头,迎上她紧张的视线,脸上露出了一个轻松而又自然的笑容。
“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张妍很想问他去哪里,去做什么。
但话到嘴边,又被那份根深蒂固的胆怯给堵了回去。
最后只能轻轻地“嗯”了一声。
唐宋朝她和橘子挥了挥手,脚步轻快地走出了门。
张妍在原地愣了片刻,随即像被什么驱使着,小跑回阳台,透过老旧的窗户,目不转睛地看向楼下。
她在心里默数着,当数到“13”时,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小区的路上。
他走在被午后阳光笼罩的小道上,步伐轻快,甚至是在小跑着。
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种青春而又恣意的蓬勃气息。
记忆中那个热烈、干净、会发光“少年”,终于挣脱了沉闷与压抑。
这一次见到的唐宋,远比她所期盼的、所想象的,还要好上很多倍。
张妍的眼底渐渐涌起一层晶莹的泪光。
他能过得这么好,真好。
她由衷地为他感到开心。
她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一动不动,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小区的拐角。
不知过去了多久。
那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视线中。
这一次,他的手里拎着很多东西,看不清是什么。
张妍迅速回过神,快步回到客厅,紧张地站在门边。
当楼道里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后,她才轻轻地打开了房门。
很快,唐宋走了进来。
“我回来了。”他说着话,将手里的东西“哐当”一声放到了地上。
“这是…”张妍看着地上的东西,紧接着便呆愣住了。
一个大桶上印着“强效防渗防水防反碱底漆”,另一个桶上则写着“净味环保防水乳胶漆”,还有个印着五金店LOGO的购物袋。
注意到她惊愕的视线,唐宋笑着解释道:“我记得以前跟你说过,我爸做过装修。刚好我今天没什么事,帮你把墙面修复一下,这方面我懂一些。”
“啊!”张妍低呼一声,用力地摇头摆手,语无伦次道:“不、不用不用!我…我可以自己找人修的…不能让你…”
唐宋笑了笑,温和地打断了她:“没事,不麻烦的。而且我好久没干这活儿了,还挺想试试的,很好玩的。”
他顿了顿,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要不要过来帮我打个下手?咱们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张妍支支吾吾了一阵,看着他那双真诚带笑的眼睛,最终还是没敢再反驳。
拎起旁边装着工具的塑料袋,跟着他,走进了那个让她最为窘迫的卫生间。
墙壁并没有铺设瓷砖,只是刷了一层早已泛黄的防水涂料。
因为常年的潮湿和通风不畅,墙皮大面积地起翘、剥落,露出底下斑驳丑陋的水泥。
它真的很糟糕,每次唐宋说要去厕所,她都会紧张忐忑。
唐宋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安,自然地和她一起,将卫生间里零碎的物品一一搬到卧室。
接着,从购物袋里拿出个蓝色的大褂披上,又取出滚筒、刷子和腻子刀,动作娴熟地开始清理墙面。
“你看,这种老墙面,必须先把起皮和松动的地方全部铲掉,要不然新漆刷上去也撑不了多久。”
“刷漆之前,这个防水底漆是关键,特别是卫生间和厨房这种潮湿的地方,能防止墙体返潮发霉,还能让面漆附着得更牢固……”
他一边干活,一边用轻松的语气跟她科普着一些装修的知识。
卫生间面积很小,也就4平米的样子,需要刷的墙面不过10平米左右。
以唐宋如今的体力和协调性,做起这种事来格外简单利落。
斑驳的墙皮在他手中一点点被铲下,露出灰色的水泥底。
唐宋将底漆均匀地搅拌好,用滚筒仔细地涂刷上去。
张妍跟在他身边,起初还有些紧张胆怯,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但慢慢地,便被他的轻松和专注所感染。
有时,她会帮他递送一下工具;有时,她会帮他扶着那张不甚稳固的小凳子。
而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那个被汗水和白色乳胶漆,星星点点沾染的身影。
滚筒在墙壁上反复摩擦,发出低沉的“沙沙”声。
破旧不堪的卫生间,正在被一层干净的、崭新的白色,一点一点地覆盖修复。
她看着,听着。
不知为何情不自禁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唐宋——”
这是时隔很多年后,她第一次单独呼喊他的名字。
唐宋停下动作,转过头,脸上还沾着几点白色的漆,笑容明朗干净,“在呢,怎么啦?”
“没、没事,谢谢你。”她慌乱地低下头。
恍惚间感觉,内心中某个同样斑驳、潮湿的角落。
正在被他用一种最温柔,最不动声色的方式,一点、一点地修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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