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自紫铜炉中袅袅升起,在清雅简朴的厅堂内弥漫开来,墙上悬挂的太极八卦图在氤氲烟气中更显玄奥。身着青色云纹道袍的中年道人正盘膝静坐于蒲团之上,三缕长须垂于胸前,双目微阖,似已神游物外,沉浸在道法玄妙之中。
宁静被骤然撕裂。
一阵急促、杂乱、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惶与委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女子们断断续续的哭泣和抽噎。这声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后堂的静谧。
“师兄!”
“师兄救命啊!”
伴随着带着哭腔的呼喊,通往里间的素色布帘被猛地掀开,七个身影跌跌撞撞地扑了进来,正是百眼魔君的七个师妹,盘丝洞的蜘蛛精。
她们此刻狼狈不堪,发髻散乱如草,几缕湿漉漉的青丝紧贴在苍白失色的脸颊上,眼圈通红,她们身上还带着濯垢泉特有的暖香和湿冷的水汽,一见到盘坐的师兄,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浮木,再也支撑不住,“扑通”几声纷纷跪倒在地,放声痛哭起来。
“师兄!您可要为我们姐妹做主啊。”
“师兄!我们被人欺负惨了,呜呜呜。”
哭声凄切,充满了无尽的羞愤与惊惧。
百眼魔君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被惊愕与不悦取代。他眉头紧锁,看着师妹们这副衣冠不整、涕泪横流的模样,脸色沉了下来,声音带着一丝训斥的威严,
“何事如此惊慌失措?成何体统,慢慢说清楚。”他抬手示意她们起身。
为首的蜘蛛精大姐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声音因极度的羞愤而颤抖变调,
“师兄,今日我们姐妹在濯垢泉里沐浴……”
她刚开了个头,便想起那不堪回首的场景,羞愤难当,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旁边一个性子稍急的师妹立刻接口,声音带着哭腔和刻骨的恨意,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个凶神恶煞的小贼。一个看着是个小和尚,却化作一只凶戾的苍鹰,趁我们不备,将我们姐妹的衣衫,全部掳走了。害得我们……害得我们……”
她双手掩面,后面的话被更剧烈的抽泣淹没,身体因屈辱而剧烈颤抖。
另一个师妹也抬起头,眼中燃烧着怒火和屈辱的泪水,指着虚空,仿佛仇人就在眼前,
“还有另一个,是个穿红衣服的小恶贼,他更下作。竟然变作一条滑不溜秋的银鱼,在水里对我们百般戏弄,呜呜呜……师兄,这等奇耻大辱,比杀了我们还难受。求您一定要为我们报仇雪恨啊!”
她的话语如同杜鹃啼血,字字泣泪。
“哗啦!”
百眼魔君听完师妹们泣血的控诉,脸色由惊愕瞬间转为铁青,一股勃然的怒意自他周身升腾而起。
他霍然起身,宽大的袍袖猛地一挥,带倒了身旁几案上的茶具,精致的瓷杯茶壶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茶水溅湿了地面。
“岂有此理!”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后堂,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百眼魔君须发戟张,眼中寒芒四射,如同两把淬了毒的利刃,扫过地上哭泣的师妹们,一股森然的杀气弥漫开来。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如此淫邪无礼、卑劣下作之徒。敢欺辱我黄花观门下,便是欺我百眼魔君,此仇不报,誓不为道!”
他胸膛剧烈起伏,强压着立刻杀出去的冲动。深吸了几口气,他才勉强将翻腾的怒火暂时按下,对着惊魂未定的师妹们沉声道:
“莫怕!你们且去后堂深处安心歇息,平复心神。若那不知死活的贼子敢寻上门来……哼!”他冷笑一声,杀意凛然,“定叫他们有来无回,魂飞魄散。为你们洗刷此辱!”
七姐妹听到师兄的承诺,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抽泣着相互搀扶起来,对着百眼魔君深深一拜,这才相互依偎着,脚步虚浮地退入了后堂更幽深隐秘的所在。
百眼魔君看着她们消失在帘后,脸上的怒容缓缓收敛,重新变得古井无波。他袍袖再次一拂,地上的碎瓷残茶如同被无形之手扫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地面恢复光洁。
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青色道袍,抚平褶皱,又抬手正了正头顶的道冠,脸上重新恢复了那份仙风道骨、超然物外的神情。只是那双深褐色的眼眸深处,一丝冰冷的算计和杀机,如同毒蛇般潜藏。
黄花观前。
祥云散开,陈光蕊、昴日星官、哪吒、糖生四人飘然落于观前洁净的青石板阶上。
落地瞬间,昴日星官几乎是本能地抬起双手,极其郑重地扶了扶头顶那顶象征身份、高达七寸的锦鸡冠冕。
他上前一步,朗声开口,声音清越,带着天庭仙官特有的威仪,在山谷间隐隐回荡,
“敢问观主可在?天庭天蓬元帅陈大人,奉大天尊法旨下界巡察四方妖氛,途经宝刹,特来拜会。”
陈光蕊原本打算悄悄上门,昴日星官这样一说,反倒有些提前报信的说法了。
声音落下片刻,那两扇厚重的观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缓缓向内开启。身着青色云纹道袍的百眼魔君,脸上带着热情而不失庄重的笑容,出现在门后。
他目光如电,不动声色地扫过众人。
“无量天尊。”百眼魔君稽首行礼,姿态谦恭,声音温和清朗,“原来是上界天蓬元帅、星官大人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还有这两位仙童,气宇不凡,贫道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寒舍简陋,快请观内奉茶叙话。”
他侧身引路,将四人引入观内。
穿过前庭,步入正堂。堂内布置清雅简朴,正中墙上悬挂着巨大的太极八卦图,散发着玄奥气息。角落的紫铜香炉中,一缕青烟袅袅,檀香宁神。一张古朴的紫檀木大案居中,两旁摆放着几张同样材质的圈椅。
百眼魔君亲自引座,请陈光蕊坐了首位,哪吒、糖生分坐左右。昴日星官则侍立在陈光蕊侧后方半步之处,身姿挺拔如松,官袍笔挺,高冠端正,目不斜视,将天庭仙官的仪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百眼魔君动作麻利却不失优雅。他取出一套素雅的紫砂茶具,从一旁红泥小火炉上提起一把铜壶,壶嘴正冒着丝丝热气。
烫杯、温盏,动作行云流水。茶叶是他亲自从一个玉匣中取出,色泽青翠欲滴,灵气隐隐。沸水注入紫砂壶中,一股清雅高远、沁人心脾的茶香瞬间在堂内弥漫开来。
“此乃贫道采自山中千年古茶树的灵芽,亲手焙制,虽不敢比天宫仙茗琼浆,却也清心涤虑,聊表寸心。诸位上仙请慢用。”
百眼魔君笑容可掬,姿态谦和,亲自执壶,将碧绿澄澈、热气氤氲的茶汤注入四人面前的杯中。
昴日星官姿态优雅地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先凑近鼻端,闭目轻嗅,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陶醉之色,
“香若空谷幽兰,沁入心脾,涤荡俗念。道长好手艺,此茶深得自然之妙。”
他浅啜一口,动作一丝不苟,官袍袖口纹丝不动,尽显从容。
哪吒坐在圈椅里,一双脚不耐烦地点着地面,发出轻微的哒哒声。他端起茶杯,看着杯中清澈碧绿的茶汤,撇了撇嘴,胡乱吹了吹热气,便随手将茶杯放回几上,显然对这种慢悠悠的客套毫无兴趣。
糖生则学着大人的样子,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比他脸还大的茶杯,嘟着小嘴用力吹了几口气,一看是茶,咧了咧嘴,没有继续喝下去。
陈光蕊也端起茶杯,目光平静地看着杯中碧绿的茶水,欣赏着茶汤在光线下折射出的温润光泽和袅袅升起的热气,并未立刻饮用。
百眼魔君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与陈光蕊寒暄道,
“元帅尊驾亲临寒舍,实令寒舍蓬荜生辉,三生有幸。不知元帅此番奉旨巡察,欲往何方?若有贫道这山野之人能略尽绵薄、效劳之处,元帅但请直言,贫道定当竭力。”
陈光蕊放下茶杯,语气平和,听不出波澜,
“道长客气了。我等奉大天尊法旨,巡察四方,荡涤妖氛。听闻此地山明水秀,灵气盎然,特来叨扰片刻,歇歇脚力,领略一番道家清修之地的风采。”
他话锋自然一转,“只是不知,这左近山水之间,可有什么不太平之处?若有妖魔作祟,惊扰地方,我等也好尽些绵薄之力,为道长分忧,替天行道。”
百眼魔君捋了捋长须,脸上笑意更浓,正要开口回答。就在这宾主言谈甚欢、气氛融洽之际,这时候,后堂传来了笃笃的敲墙声,道士抱歉,起身向后堂走去。
他刚刚走进后堂,那七个蜘蛛精就围了上来,
“是他们!”
“师兄,就是这伙人!!”
为首的蜘蛛精大姐哭诉,
“师兄!就是他们!就是这伙贼人!在濯垢泉,就是他们,化作一只该死的苍鹰,把我们的衣衫,把我们的衣衫全都抢走了啊!”
另一个蜘蛛精也扑到前面,指着糖生的小光头,声音带着哭腔和滔天的恨意,“还有那个小畜生,他变作一条恶心的银鱼,在水里……在水里对我们……呜呜呜……师兄,这等奇耻大辱,天理难容!快,快拿下他们,把他们碎尸万段,为我们姐妹报仇雪恨啊!”
“轰!”
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百眼魔君猛地从座位上弹起,脸上那精心维持的仙风道骨,和煦笑容瞬间崩塌碎裂,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寒霜和暴戾的杀机取代。
他眼神锐利如刀,
“好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贫道正要上天入地寻你们这些下作贼子,你们倒自己送上门来找死,诸位贵客!尔等行径,禽兽不如,令人发指,天理难容,今日,休想活着走出贫道这黄花观一步。”
足足过了数息,道士才强行将翻腾的杀意按捺下去。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恢复了笑容,重新回到前堂,坐回座位,
“让诸位见笑了,刚刚后堂弟子有些唐突,失礼了。”
他目光扫过陈光蕊、哪吒、糖生面前的茶杯,扯出一个极其僵硬冰冷的笑容,“请再饮杯茶,消消浊气。此茶最能清心静气……”
说着,他再次提起旁边红泥小火炉上那把依旧滚烫的铜壶。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恢复了平静。
他缓步走向三人,亲自为他们续水。动作看似沉稳,然而,就在壶嘴精准地对准陈光蕊面前的茶杯,滚烫的水流即将注入的刹那,
他的动作极其细微、极其短暂地顿了一下。
宽大的青色袍袖如同无意的遮挡般拂过壶嘴下方。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他拢在袖中的手指,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极其隐蔽地在壶嘴内侧极快地点了一下。
一丝无色、无味、无形无质的异样气息,如同最狡猾的毒蛇,瞬间融入那奔流而下的滚烫茶水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过程快如鬼魅,若非全神贯注、死死盯住他每一个细微动作,绝无可能察觉。
陈光蕊的目光一直平静地追随着百眼魔君续水的动作,仿佛只是在欣赏水流落入杯中的弧线,又仿佛只是在感受那升腾的热气。当道人将那杯新续好的的茶汤,恭敬地、稳稳地放在他面前时,陈光蕊并没有立刻去碰它。
他缓缓地端起了这杯茶。
目光,却从荡漾着碧波的茶汤上移开,转向了身旁侍立、努力维持着镇定姿态的昴日星官。陈光蕊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星官。”
昴日星官立刻微微躬身,声音平稳:“元帅。”
陈光蕊的视线重新落回自己手中的茶杯,他缓缓开口,
“我们这次奉大天尊法旨下界降妖,你说,若是真不小心,折在了下界……”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抬起,再次扫过昴日星官那张努力保持镇定的脸,
“天庭那边,会怎么说?会不会说,是那下界的妖怪太过强大凶悍,我等一时不察,力战不敌,不幸罹难,也是情有可原?”
昴日星官的心猛地一沉,但他语速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宽慰,
“元帅说笑了,您手段高强,神通广大,更有大天尊庇佑,洪福齐天。此行定能荡平妖氛,肃清寰宇,扬我天威,安然归天复命!怎会出此不测?这等不吉之言,元帅切莫再提,徒乱军心。”
陈光蕊点了点头,像是认同了他的话,语气依旧平淡,
“嗯,星官说的是,倒是我多虑了。”
他的语气自然得如同在闲话家常,商量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不过,我看星官与道长面前这杯茶,色泽清亮澄澈,碧色通透,比我手里这杯……似乎更好看一些?”
他将手中的茶杯稳稳地递向那昴日星官,动作平稳而坚决:
“咱们两个换一下如何?” 都中状元了,你告诉我这是西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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