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宇楼阁间不见丝毫男子的阳刚之气,往来穿梭、侍立守卫的皆是女子。
此刻,这深宫的核心,正殿之上,气氛更是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女儿国王端坐于凤椅之上,她身披华贵凤袍,头戴璀璨珠冠,容颜本是倾国之姿,此刻却被浓得化不开的忧愁笼罩。她的眉峰紧锁着,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太阳穴,阶下,一位身着绛紫朝服的女丞相,正躬着身,声音沉痛地向她禀报着国中近况。
“陛下,臣实不忍再启此口,然国事艰难,如鲠在喉,不得不报。”丞相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解阳山落胎泉水被那占泉的妖魔把持得愈发严苛了。索要的供奉已非金银俗物所能满足,竟要以我西梁女子精血为引,如此苛求,我等如何能应?泉水断供已近一月。”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艰难地继续道,
“城中的情形不太乐观,子母河水泛滥,稍有沾染便成珠胎暗结。如今,城中女子,上至耄耋老妪,下至垂髫女童,只要误饮了那水,腹中便有了孽种,无法落胎,便只能生生将孩子产下。”
丞相的声音哽咽了,眼中泛起泪光,
“产下的若是女婴,尚能留在身边,虽是苦楚,总算有条活路。可若是男婴,”她痛苦地闭上眼,复又睁开,
“依祖制,必须在三日内,装入竹篮,趁夜色投入那湍急冰冷的通天河中,任其自生自灭,多少母亲,眼睁睁看着骨肉被河水卷走,哭断了肝肠。”
“陛下,臣每日巡城,所见所闻,皆是白发老妪挺着巨腹蹒跚而行,是总角女童因腹痛而蜷缩哀嚎,现在我女儿国民力凋敝,田地荒芜,怨气已然冲霄啊。”
女王听着,脸色愈发苍白,身体微微前倾,双手紧紧抓住凤椅的扶手,指节都泛了白。那字字句句,都像刀子一样剜在她心上。
丞相猛地抬起头,“陛下,臣斗胆进言!如此下去,西梁亡国灭种只在须臾。与其将男婴投入通天河,便宜了别人,反不如我们逆天而行,将男童留在城内,或者就地处置!”
“住口!”女王猛地从凤椅上站起,
“丞相,你疯了不成?忘了祖训?忘了那些血淋淋、触目惊心的前车之鉴吗?”
女王的胸膛剧烈起伏,
“上千年了,自我西梁开国以来,便是这个命,这个诅咒!你可知,前前朝永泰年间,那位以刚毅著称的永泰女王,便是听信了类似的谏言。她下令,凡诞下男婴者,就地溺毙,执行此令的女官、兵士,甚至那些亲手溺死自己骨肉的母亲,无一例外!”
女王的声音低沉下来,“她们在短短数月之内,尽皆暴毙。死状极惨,七窍流血,浑身溃烂,痛苦哀嚎三日三夜方绝。永泰女王本人更是于龙榻之上,一夜白头,形销骨立,这不是瘟疫,不是天灾,这是诅咒!是我西梁血脉里根植的诅咒。丞相……你告诉我,这样的代价,我们付得起吗?”
她颓然地坐回凤椅,声音变得沙哑而疲惫,
“我翻阅过无数宫廷秘录,所有的记载和推演,都指向同一个宿命,我西梁女国,乃太阴凝聚之地。太阴孤悬,少阳缺失,阴阳无法轮转,乾坤不得调和。这便是我们的命脉之疾。”
“所以那子母河水,对我等女子才如此霸道,所以我们才要承受这无休无止的生育之苦,这就是我们只能认下的命!”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无比沉重,充满了无力抗拒的绝望。
丞相听着女王的讲述,脸色早已变得惨白如纸,
“是臣一时情急,昏聩失言。”
大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沉重的呼吸声。良久,女王才疲惫地抬起手,轻轻挥了挥,
“罢了,此乃天数,非你之过。丞相,我听闻,东土大唐来了一位西天取经的玄奘法师,如今正在国中驿馆安歇?”
“是,陛下。”丞相连忙收敛心神,恭敬回答,“那位玄奘法师,臣已着人探看过。确是高僧大德,宝相庄严,气度不凡,正在驿馆静养。”
“嗯,”女王眼中似乎亮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光,随即又被更深的愁绪淹没。她沉吟片刻,道,
“既是天朝上国来的圣僧,按礼数,我女儿国当以国礼相待。你且去安排,请玄奘法师,择日入宫一见吧。或许这也是冥冥中的一丝缘法。”
她的话语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微弱期盼。
“臣遵旨。”丞相躬身领命,准备退下操办此事。
“等等……”女王的声音再次响起,叫住了已经转身的丞相。丞相立刻停步,回身垂首。
女王的目光投向殿外遥远的解阳山方向,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派人再去一趟解阳山,落胎泉。”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积攒勇气,
“告诉他们,我女儿国愿意献上所有他们索求的供奉,我西梁愿倾举国之力供奉。只求他们能发发慈悲,分润一点点泉水下来。”
她的声音开始哽咽,“哪怕只够救几个最危急的孕妇也好,救救那些难产的老妪,救救那些尚未成年的孩子,她们实在撑不住了。”
女王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近乎呓语,“再问问吧,或许这次会有一点转机呢。”
这恳求是如此苍白无力,连她自己都清楚,这不过是绝望深渊中的一声徒劳叹息。
丞相心中如同被巨石堵住,酸楚难言。她深深地弯下腰,几乎将头埋到胸口,声音沉重而悲悯,
“是,陛下。臣这就亲自挑选得力之人,再去恳求一次。”
她缓缓地、异常艰难地直起身,脚步沉重地退出了大殿。那背影,仿佛背负着整个女儿国的苦难,每一步都踏在绝望的深渊边缘。
大殿内,再次只剩下女王一人。她孤零零地坐在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凤椅之上,望着下方空寂无人的巨大空间。
殿外透进来的天光,也无法驱散这深宫重阙内弥漫的阴冷与绝望。她缓缓抬起手,再次用力揉按着那仿佛要裂开的眉心。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和兵器轻碰的声响。紧接着,殿门守卫的女将军快步而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警惕,“禀陛下,宫外突有四人……不,五人从天而降。为首者自称陈光蕊,说要面见陛下,末将等阻拦不住,他们已至殿前。”
女王和丞相都是一惊。从天而降?女王强自镇定,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但迅速恢复了威仪,“让他们进来。卫队警戒,但勿轻举妄动。”
很快,陈光蕊一行人步入大殿。
昴日星官下意识地挺直腰板,双手迅速而精准地扶了扶头顶那高达七寸的锦鸡冠冕,又抚平了官袍上哪怕最细微的褶皱,力求在众目睽睽之下维持天庭仙官的完美仪态。
哪吒双手抱臂,脚踩风火轮悬离地面寸许,眼神扫过殿内戒备的女卫队,嘴角撇了撇。
糖生则好奇地踮着脚四处张望,他自从来了女儿国,就好像狼进入了羊群,尤其是来到这皇宫,东看看西看看,他个头矮小,从下向上看,不知道是看哪个地方呢。
孙悟空神态自若,只是金睛火眼扫过女王和丞相时,带着一丝洞察的意味。
女王看着眼前这个气质沉静的书生模样的男子,以及他身后形貌各异、气息不凡的同伴,心中的警惕提到了最高点,
“尔等何人?擅闯寡人王宫,所为何事?”
她的话语保持着君王的威仪,但紧绷的指节泄露了内心的紧张。
陈光蕊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在下陈光蕊,听闻贵国急需落胎泉水,正好我们手中有一些,便带了过来。”
“落胎泉水?”女王瞳孔猛地一缩,强行压下心头的震动,语气带着深深的疑虑,
“阁下此言当真,那落胎泉被妖魔把持,索取无度,尔等如何取得?”她
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尤其是如此及时且关乎国运的馅饼。
“试试便知。”陈光蕊没有多解释,翻手间,一个普通的玉瓶出现在掌心,瓶身温润,里面盛着清冽的液体。
女王盯着那玉瓶,心中天人交战。这诱惑太大,风险也太大。她看向身旁的一个女将军,女将军眼中也是惊疑不定,没有认出这个泉水是真是假。
不过,这落胎泉水是真是假也好辨别,女王对身旁的心腹女官吩咐道,
“去,将后殿那位腹痛最甚、已见血崩之兆的采女带来。”
很快,两名健壮的女侍几乎是架着一位面色惨白如纸、腹部高高隆起的年轻女子来到殿前。那女子痛苦地呻吟着,额上冷汗涔涔,裙下已见暗红血渍,气息奄奄。殿内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所有女官侍卫都屏住了呼吸,眼神既怜悯又带着一丝恐惧。
“给她喝下。”女王的声音带着决断,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光蕊将玉瓶递给女官。女官小心翼翼地扶起采女,将瓶口凑到她唇边。那采女似乎连吞咽的力气都快没了,只是本能地啜饮了几口泉水。
殿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采女身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半柱香的时间,长得像一个世纪。
突然,那采女身体猛地一弓,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叫,紧接着,她浑身剧烈地抽搐起来,脸色由白转青。一股更浓重的血气瞬间弥漫开来。
女将军和女官们脸色煞白,几乎要惊呼出声。女王的手紧紧抓住了凤椅扶手,指节发白。
就在众人心都提到嗓子眼时,那采女的抽搐渐渐平息。她大口喘着气,脸上痛苦扭曲的表情也慢慢舒展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和轻松。
随即,她腹中传来一阵咕噜噜的闷响,整个人仿佛泄了气的皮球,那高高隆起的腹部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平复下去,她身下的血污中,混杂着一团暗红色的、不成形的血块肉团。
“孩子……没了?”
采女虚弱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腹部,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巨大的茫然,随即泪水汹涌而出,不知是悲是喜。
“成了,真的成了!”殿内压抑的气氛瞬间被打破,女官侍卫们忍不住发出低低的惊呼,看向陈光蕊等人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和感激。
女王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此时已经确定,这落胎泉水是真的,看来是眼前这人将看守落胎泉水的那个如意真君给制服了。
她一直紧绷的身体也微微放松下来。她站起身,对着陈光蕊,郑重地深施一礼,“多谢上仙,此恩此德,我西梁女国上下,没齿难忘!”
陈光蕊坦然受了这一礼,平静道,
“陛下不必多礼。那占据落胎泉的如意真君及其同伙已伏法,落胎泉如今无人看守。贵国百姓可自行取用泉水,不必再受勒索供奉之苦。”
“伏法了?”
女王和身旁的女将军再次震惊,困扰西梁多年的心腹大患竟如此轻易被解决?这消息如同惊雷,炸得她们一时回不过神来。喜悦之后,却是更深的苦涩漫上心头。
女王缓缓坐回凤椅,脸上的激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悲凉和宿命般的无力。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疲惫,
“上仙大恩,解我西梁燃眉之急,然,此乃治标,难治本。我西梁女国,受困于太阴孤绝,少阳缺失,血脉诅咒如影随形。即便有了落胎泉,也不过是延缓那不断重复的痛苦轮回。”
“子母河水源头尚在,阴阳失衡依旧,无数的母亲仍需承受怀孕之苦,无数的男婴……仍要被投入通天河,这便是我们的宿命。”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认命的绝望,仿佛那诅咒是刻在骨血里,永世无法摆脱。
殿内因泉水生效而带来的短暂喜悦气氛瞬间凝固,重新被沉重的阴霾笼罩。丞相等人想起那些被投入河中的男婴,想起难产而死的姐妹,无不黯然垂首,殿内只余一片压抑的寂静。
就在这时,陈光蕊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打破了这片死寂。他没有看女王脸上的悲苦,目光似乎穿透了宫殿的穹顶,望向那无形的命运枷锁,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如果,我说我能改变你们这个所谓的宿命呢?” 都中状元了,你告诉我这是西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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